院门长苍苔,石阶生绿藓,枯树停昏鸦,荒屋迎朔风。
这处偏院已是十分的破败,废弃了经年累月,兼做府中堆砌杂物之所,韩灼平时久住军营,府中琐事交由两个夫人打理,再者府中本也无银钱,更无人来修葺此处。
那夜韩灼把琉玉带回来后,替他请了个大夫,开了几张药方,说是伤得不轻要好生将养许多时日,可隔日韩灼便到了大将军府上过节,后来又忙着在军中操练,便仍旧把琉玉交给两个妾室照料。
而这两个妾室见琉玉姿容远胜常人,担心韩灼痴迷上他便冷落了自己,因此并不上心,随手把他打发到这里,将一应粗重活计全丢给他,连大夫也懒得请,还省了一笔开支。
偶尔韩灼回府问起,她们便称那小奴隶身子弱,伤得又重,尚且不下了床,韩灼抓心挠肝想得紧,叫人把琉玉抬来一看,果然病恹恹无一丝血色,顿时没了兴致,便又让人抬回去,由着两位夫人伺候作乐去了。
这才使得琉玉越病越重,幸亏他本就是奴隶出身,自小被主人责打惯了,永远带着一身伤痕,哪有大夫来替他医治,奴隶说白了不过是个物件,根本不值得人多费心力,可他每回都从鬼门关熬了过来。
谢华瑛见他倒在浣衣的污水里,一件单薄的衣衫被沾湿,映出背上的疤痕,甚至有血迹渗出来,十指通红,满是冻疮,双眸紧闭,眉中心锁着苦痛,蓬头垢面,全然没有半分人样。
而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,后颈传来的疼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,她本想尽快离开这里,她以为只要不跟这小奴隶碰面,一切都安然无恙,可是这一回却失灵,她不顾身后跟着的小童,自顾自地往府门走去,走得越远痛感却越强烈,没走出几步就疼得身形不稳,半跪在地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
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斩首之痛,哪怕是她也很难从容,谢华瑛只得重新返回荒院,短短几步路,衣衫已全然被浸湿,气息明显不稳,侧颈的经脉暴起。
韩府的小童被谢华瑛吓了一跳,问了句将军怎么了,也不见她理人,反倒周遭散着戾气,他既不敢上前搀扶,也不敢贸然开口。
“韩灼没给他找个郎中瞧瞧?”谢华瑛言语中带着烦躁,甚至一句话说在最后只能发出气音,但回到荒院中已比方才缓解不少。
谢华瑛实在摸不清这病症的诡异,疼痛来时有如排山倒海,去后一切风平浪静,从未留下任何痕迹。
她让小童把琉玉搬进屋里,可小童也不过十四五岁,身量不算高,琉玉虽说身体单薄瘦的只剩骨头,却生的长手长脚,小童扛着他颇有些吃力。
“看了”,他只答两字,弄不明白谢将军的意思,怕说得多了反而自找麻烦。
好在谢华瑛没再多问,只是见小童踉踉跄跄,干脆从他手里把人接过来,打横抱起,足上的金玲叮当作响,如泉水清越,她两三步跨进房门。
常年习武的缘故,百八十斤的刀枪弓箭谢华瑛也挥使自如,区区一个小奴隶自然不在话下,可她现在自顾不暇,再抱着一个男子,实在有些吃力,好不容易才迈过门槛把人放在床上,说是床,其实不过一块破木板铺了一层旧粗布,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。
屋内昏暗不明,桌上的灯油已经燃尽,靠着银白月光穿过漏风门窗才能看个大概轮廓。
小童还算有些眼力见,立刻翻出来根白蜡烛点上,烛焰摇晃,放大的人影投在墙壁上,越发显出床上的人处境可怜。
谢华瑛摸他额头,滚烫地吓人,对小童吩咐道:“去请个郎中来”,小童得令刚要走,又听她说:“再拿几床棉被和冬衣”。
小童不解大将军为何无缘无故在意一个奴隶,但他不敢多问,只能照做。
其实若不是疼痛忽然发作难忍,她应当不会管这小奴隶的死活。
而个中的缘由连她自己也想不通,她自问不是菩萨心肠,但也不至于心狠手辣,前世征战半生,攻城略地,杀人无数,却也不曾累及无辜百姓,或许真是经了一遭生死,心中积了仇恨无数,有些偏激了。
身边的人都发觉她不似从前,荆和时常眼中带着不解,惊讶她对朝廷阳奉阴违,韩灼至今不信她肯将女子赏给部下,就连双喜也说:“将军自打病了一回,性情似乎变了许多”,其实双喜这话没说完,虽然将军对身边的人还像从前一般亲厚,可是一旦在外人面前将军就变得没人情味,变得狠辣陌生。
上一回在梅苑中,也是托了谢华瑛这番疼痛的福,小奴隶才捡回一条命。
她瞧着那小奴隶似乎有了些意识,哼声细细如笼中养的鸟雀,睫毛颤了颤,越发缩起身子,不甚牵动伤口,疼得更厉害了。
“我本无意伤你,谁叫你非得逃,还自己抢到我鞭下,怨谁?”谢华瑛后颈已平缓许多,她低声自言,撕开小奴隶身上已与血肉粘连的薄衫。
琉玉吃痛呻.吟,她不由放缓动作,却见他背上没一块好肉,肩膀还烙着三处奴隶金印,一处为入乌丹王宫,乌丹老贼所烙,其二为他被梁军捉回作为战俘所烙,最后一处则是他跟了韩灼,韩灼替他烙的,看着触目惊心。
她解下玄锦披风将琉玉裹住,顺手替他拨开被汗水粘在脸颊的几缕头发,即使身处泥泞,仍旧挡不住这少年的盖世风华。
眉如墨,唇点朱,肤胜雪,发似瀑,姿容清秀仿若月殿仙君,芝兰玉树堪比天宫灵官,不染俗世凡尘,未沾妩媚妖邪,真真一等一的少年郎。
忽的,琉玉半睁开了眼,一缕幽幽碧色从眸中泄出,他趴在床板上,侧着脸正好对上谢华瑛的目光。
更深露重,霜夜寒冷,烛火芯子噼噼剥剥,他的瞳仁里映着一个小光点,不知怎么的,谢华瑛对上他的眼睛总感觉不自在,后背无端起了一道灼意,顺着脊骨攀上来窜进了喉咙,绕着耳朵尖打转,也许是离这根蜡烛太近了,烤得人有些发昏。
她轻咳一声掩饰,站起来,影子投下来完全把琉玉笼住,那小光点一下子不见了,她察觉到这少年下意识往后撤,很明显有了惧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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